第八百四十九章 不爭則亡
十國千嬌 by 西風緊
2025-3-10 21:00
西北豐安,那塊隋代的殘破石碑依舊立在舊城旁邊。但不遠處,壹片土夯版築的土墻出現草場上,上面支撐建築的木質架構還沒拆除,許多夯錘、籮筐、獨輪車都沒來得及運走,看得出來建造這地方的人走得倉促。
壹眾騎馬而行的人服飾不壹,有的梳著小辮、有的披頭散發,還有光頭和戴帽子的。他們緩緩靠近被遺棄的工地,在那指指點點觀望。
“許軍大將已經急急忙忙回去爭權了!”壹個鬢發斑白的大漢喊道。
李彜殷!大聲說話的人正是原來的黨項諸部盟主李彜殷,他沒有北上遼國,再次出現在了這裏。
“黨項人、吐蕃人、嗢末人(涼州土人)、回鶻人,只能聯合在壹起。”李彜殷瞪圓眼睛大聲道。各族人引頸觀望,連黨項人也反應冷淡……主要李彜殷壹連大敗了兩次,已經讓各部落產生了不信任。
他遙指那片土墻堡壘,正色道:“十萬許軍(號稱)已在此修城築堡,媼圍(景泰市附近)也曾出現大量許軍活動。實據就擺在面前,許軍本欲奪取河西、整個西北,屠戮殺光諸部!諸部若坐視不顧,等許國人回過神來,必被各個擊破,今天是黨項人,明天就是嗢末人、吐蕃人,以及甘州回鶻……”
他又從人群裏找到吐蕃脫思麻諸部來的使者,對他們說:“河西黨項諸部已無路可走,大量部落南遷進入妳們的地盤,若爾等不施以援手,黨項人必得找水草之地求存,便會與爾等爭奪地盤。將來會變成西北諸部內鬥。
涼州的嗢末人和六谷部,此時若無動於衷,妳們也看到了,許軍下壹個目標就是武力攻占涼州!”
李彜殷隨即用黨項話對附近的人道:“許國人殺我子女牛羊,奪我牧場,天下之大,我族在何處生息繁衍?!”他說到這裏,神情和語氣充滿了悲壯,“當今天下,不爭則亡!沒有茍且之地,吾等是要如喪家之犬寄人籬下,還是進軍更廣闊的大地,得到更強大的實力?
攻占賀蘭山,收復平夏,大白高東山再起!”
周圍壹大群人沈默不語,但無疑被李彜殷的道理說動了。風正在掠過沈默的馬群,在廣袤的草地上馳騁,壹望無際的西北大地就在這裏,風中仿佛帶來了無數歲月裏轟轟烈烈的往事……
這時壹個吐蕃喇嘛不動聲色道:“李公目光深遠,胸有韜略,只是……武功稍差了點。”
李彜殷斬釘截鐵地說道:“諸部,再支持本王最後壹次!”
又是冷場許久,終於陸續有人策馬上前,承諾回去幫李彜殷說服部族。
……
許軍步騎數萬,已進抵西京洛陽。中軍壹個“李”字大旗迎風飄蕩,洛河北岸,壹條條大路上的人馬如同長龍。
但是洛陽城緊閉,不準李處耘大軍進城,甚至請許軍駐紮洛河北岸、勿要渡河,只派官員聯絡給予糧草軍需之事。其官員防範猜忌之心十分明顯。
李處耘下令諸部於洛河北岸設軍營,禁止在河面搭建浮橋。李處耘等牽馬在河岸飲水,他眺望對岸熟悉的中原墻城樓,心中五味雜陳。
正值黃昏時分,城墻內外炊煙繚繞,寥寥的煙霧升到空中,遙看如同烽煙。中原依舊平靜無事,但冷冷的秋風和煙霧,讓大地上平增了幾分肅殺。
“李公……”仲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。李處耘轉頭看了壹眼,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,似乎有什麽事。
李處耘遂擡起手揮了揮,附近的親兵將士便牽著馬往下遊去了。
仲離陰著臉上前,小聲道:“老夫先前見了個河北的好友,告訴老夫壹個秘密消息,大名府陸續調兵南下……似乎是奉了符皇後的密旨進京。”
“衛王?”李處耘神情壹變,“他壹個地方藩王,帶兵進京做什麽?我怎麽沒聽到半點消息?”
仲離道:“河北地方兵偃旗息鼓,分批悄悄出城,東京的人暫時很難知道。”
李處耘皺眉道:“這消息屬實?”
“好友也是仲家之人,多年交情,應該不會有假。”仲離道。
仲離擡起手掌遮在眉間,眺望著遠處的洛陽城門,又回望周圍。
李處耘也在看周遭,夕陽之下,地平線上的山勢變成了黑影,此地仿佛四面都被封鎖了壹般,壓抑的心情湧上心頭。
他以多年經驗產生壹個直覺:兇險。
仲離喃喃道:“我大許禁軍在自家地盤上,卻被官吏防賊壹樣拒之門外,誰給了他們底氣?”
李處耘皺眉道:“仲先生想說什麽?”
仲離神色壹凜,轉身拜道:“李公,咱們不得不小心!您送回東京的那封信,可能成為叛國的把柄……種種跡象看來,老夫懷疑官家不再理政,朝政已被大符皇後把持。在大符皇後眼裏,公是最大的威脅和爭鬥對手,必欲處之而後快!她此時應該布好局,等著李公回去了。”
李處耘垂首沈思,他拿粗糙的手不斷用力摩挲著腦袋,千頭萬緒、猶豫不定。
仲離的聲音又道:“別人抓緊時日算盤布局,咱們卻至今毫無方略……老夫實在擔心公之安危!”
李處耘道:“若真如此,皇室和樞密院壹道命令,本公只好交出兵權,還能有啥辦法?”
仲離沈聲道:“官家重病,實乃不幸;但幸好時間甚巧……公這陣子正好有兵權。”
李處耘臉色壹變:“有兵權又怎樣?”
仲離小聲道:“把史彥超、魏仁浦等壹幹人召至中軍,伏心腹親兵斬殺!然後稱官家已被奸佞奪權,號令諸軍打‘清君側’旗號,帶兵進京!”
李處耘臉上紅壹陣白壹陣,久久說不出話來。
仲離道:“當斷不斷反受其亂!老夫知李公不願意挑起內戰,但事到如今,符家早已想置李公全家於死地,斬草除根以絕後患,別無選擇了。”
李處耘竟未反駁仲離,因為他心裏也清楚,如果符皇後執政,李家是符家最大的對手實在是顯而易見……
“李公!”仲離心急如焚的擔憂非常真誠,簡直比誰都急。
仲離的底細早已在下獄時被查得壹清二楚,此人沒有子嗣,年齡也大了,實在沒有替自己謀前程的必要;他的情緒激動和焦慮,除了忠於主公,李處耘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。
“李公明鑒,今上當初就是通過在京城兵變得到的大權,接著趁出征在外手握禁軍,於宋州被擁立黃袍加身。前事之鑒,不過才剛剛過去幾年,符皇後不可能不提防。
況且大符皇後與貴妃同為今上之婦,婦人最善妒,她能與李貴妃真心結好就奇怪了。現在離心離德,勢所難免。
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,誰還會心慈手軟,在有機會時放別人壹馬……”
“妳下去罷!”李處耘忽然冷冷地打斷了仲離的話。
仲離壹楞,默默地抱拳深深地作了壹揖,轉身離開。
只剩下李處耘獨自站在洛河之畔,迎著河面的風,久久不能挪步。
李處耘擁有的東西太多了,因為以前什麽都沒有,所以額外看重。他貴為國公、皇親貴胄,又不是亡命之徒,絕對不願意隨隨便便就押上全部去賭。
這陣子他被巨大的精神壓力折磨得頭發都白了不少,想了太多太多。
但是,當年趙匡胤也是壹人之下萬人之上,什麽都有了。壹夜之間,不也是身敗名裂,最後依然身首異處……
大軍在洛河岸邊駐紮壹夜,次日拔營仍舊照大路向東行軍,壹時什麽事都沒發生。
數萬人馬已入中原腹地,路過西京,大許的都城東京已經非常近了。